一幅花鸟画，端挂书房，二十年如一日。画非出自名家里手，而是岳母生前所作。还是女儿刚进小学那年，病卧于床上的老人，坚持着要给外孙女一件特别的礼物。断断续续月余，老人终于画完一幅花鸟来。其时，老人已七十有八。

画是竖幅的，高两米出头，宽一尺盈余。画面上牡丹簇拥，蝶鸟相映：十来朵牡丹竞展花蕊，惟居中那朵还初现着花骨朵儿；枝头上双飞蝶翻舞、闲庭间比翼鸟信步。画的左上角，留有老人题记：希前途似鲜花争艳，江之韵孙女留念。我不怎么懂画，但那花骨朵儿、双飞蝶、比翼鸟，至今感动着我，丝毫不减。特别是，那则题记，每每让我难以释怀。每年的春节，我都会为其细细拂尘；其它日子里，它就那么静静地端挂着。

数十年艰难劳作，儿女们都长大成人。岳母以前常去干活的地方，是河对岸十五公里处的小煤矿，一次次地挑上煤，一次次再返至县城贩卖。那些伐薪烧炭南山中的男工们，无一不被这个经年包裹煤尘的女人震撼。在其它的日子里，老人还会帮一些人家，弹棉花做棉絮贴补家用。这样的日子，在希望中坚韧地重复；这样的日子，儿女们在健康中成长；这样的日子，岳母终于患上了严重的肺心病。

大女儿的青春早逝，成为岳母心中永远的痛。好在懂事的幺女儿，用自己的孝心日复一日地抚慰着老人。爱女而及婿，我的每次前往，老人皆如过节一样：一大早，就会在屋间灶头忙活开；一半晌，就会摆出一桌好饭菜来。然而，每到喊开饭，老人又会坚决不上桌，只是歇靠在一旁躺椅里，一迭声地重复：多拈菜，多喝汤，汤养胃。

岳母的娘家，在湖北黄陂。娘家经营榨油坊，家境尚算殷实，故而得以自小习绘花鸟，观读诗书。长年照顾岳母，岳父亦成良医。为岳母输液、送药、擦身，是岳父每日必做的事。多少个白天，岳父足不出户，伺候着岳母的饮食起居；无数个夜晚，孤灯之下，记录着岳母的身体状态、情绪变化、用药情况。每当岳母情况变好，岳父则喜不自胜；一旦情况恶化，岳父悉心料理从无丝毫倦怠。

只是，扫墓时，岳父突然间的老泪纵横，让我第一次听到那种彻底放开了的哭声。

每每凝望那幅画，我都清晰地看见：花骨朵儿依旧绽放着；双飞蝶依旧翩翩舞着；比翼鸟依旧信步着。 （作者单位：巫山县文旅委）